最近这段时间,苏东坡的一首诗《和子由渑池怀旧》,时不时的,总在我的脑海里晃悠着。尤其是诗的上半部分,每每独自吟诵的时候,难以自持的情感崩泄,时常如恣意汪洋,一发而不可收拾。
林语堂说,苏东坡每每想起了他的弟弟苏辙,总是能写出最好的作品。放眼三千年的中华文明史,像苏氏兄弟这样的人中龙凤,浓烈的感情,能够一以贯之地延续到终老之时,几无其他匹比者。
被贬儋州的时候,苏东坡已经63岁了。北宋建国以来,像苏东坡这个层级的朝廷高官,从无一人被贬海外。苏东坡,是北宋历史上,第一个,也是唯一一个,被贬谪到海南岛的政府高级官员。
这样的贬谪,朝廷的意图,其实也就是苏东坡当年的好友章惇的企图,已经暴露无遗了。你必须死在岭南,永远不要再回来。
63岁的苏东坡,60岁的苏辙,在雷州遇到了。这是兄弟俩一生中的最后一次相处。那时的苏东坡,痔疮发作,痛不能眠。
63岁的苏东坡爬在床上,哼哼唧唧。
60岁的弟弟苏辙,陪在哥哥的身边,一宿又一宿,为哥哥吟诵诗书经典。
每每想起这个场景,一秒钟,我就会泪目。
少年兄弟手足情,中年以后各顾各。苏东坡和苏辙,少时在四川眉山老家,就相约此生,夜雨对床。
兄弟俩,同居一室,两张单人床相对而卧。在下着雨的夜里,两个人,以吟诗作对为乐。
此间风雅,尘俗中人,又有几人能解?
苏东坡比苏辙大三岁。两人同科中进士,在更高一级的制科考试之前,宰相韩琦公开说,苏氏兄弟参加的考试,别人跟着参合,有意思吗?
快到制科考试的时候,苏辙突然生病了。为了迁就苏辙的病,当时的皇帝宋仁宗特意下旨,更改了考试时间,只为等待苏辙的康复。
苏辙曾说,苏东坡被贬黄州之前,自己和哥哥的文章,不相上下。等到哥哥从黄州回来后,自己已经看不到他的尾灯了。
在官场上,苏东坡是少年英才,苏贤良之名,天下皆知。二十多岁签判凤翔,三十多岁就执掌密州徐州湖州。相比而言,47岁,还在筠州做监管酒税的小官,苏辙的官场起步,实在是很不走运。
兄弟俩的转运,都是从宋神宗死后开始的。被贬黄州五年后的苏东坡,回到了朝廷。弟弟苏辙,也是在这个时候回到中央的。所谓的厚积薄发,正如苏辙这般。元祐初年的时候,苏辙已经官居副宰相,而他的哥哥苏东坡,虽然贵为礼部尚书,吏部尚书,在行政官阶上,还是要比苏辙低一级的。
嗟予寡兄弟,四海一子由。在苏东坡的诗词里,出现频次最多的词,就是他的弟弟苏辙的字,子由。
我们都知道的“明月几时有”,副标题是“兼怀子由”。我们都知道的“是处青山可藏骨,他时夜雨独伤神。与君今世为兄弟,又结来生未了因”,是写给苏辙的绝命诗。而诸如“寄子由”“怀子由”之类的诗词,在苏东坡的文集里,更是数不胜数。
今天上午,接到了老友的电话。前几天,他的母亲病逝了。这三年多来,兄弟俩,有钱出钱,有力出力,为了救治母亲,花费了上百万人民币。
多年的老友,虽然友情只是延续在电话的两端。听到这样的消息,我还是语拙了。除了提醒他,不要像作茧自缚的蛹,自己把自己包裹起来,最后,我突然和他说了一个词,
雪泥鸿爪。